国外保守主义财产观的释解与启示

来源：中文期刊网位置：经济科学时间：13-05-28 08:54

保守主义真心拥护的，其实只是现代社会中处于边缘地位的财产形式，即硬财产，而对于软财产，保守主义者从来就不抱好感。柏克就将法国革命视为“旧有的贵族利益”和“新兴的利益”之间的战争，并旗帜鲜明地反对后者［２］１４５－１４６。而理查德•维弗也说：“股票和债券等抽象财产……实际上毁灭了人和他所拥有的物之间的联系，并使得的神圣成为不可能。”［１０］５４保守主义的这种态度有其深刻的必然性。首先，保守主义者天然偏爱秩序稳定的社会，很自然地，他们认为财产也应当对促进社会稳定有所贡献；其次，保守主义拥护私有财产，还基于另一个重要理由：财产是人自我实现的一种形式，这种自我实现，并不意味着一个人要变得多么富有，更多地是指美德的培养和人格的完善。维弗认为，私有财产是个人责任的基础，是人得以成长的源泉，使人得以完善自身。他说：“在某种程度上，私有财产是人表达自我所必须的。”［１０］５４这两个重要作用，都只有硬财产，或者说与紧密联系的财产才具备。因为很显然，在一个以土地和农业为财富主要形式的社会，贫富差距通常比较小（至少，在农业社会中，不会出现拥有巨额财富的金融寡头），绝大多数人都拥有适量的财产，这对社会的稳定十分有益。而且农业劳动需要的是辛勤、踏实的品格，从而有利于美德的培养。而软财产则与此背道而驰。在软财产占支配地位的社会中，讲究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发财致富，需要的是投机与冒险精神，财富数量的多少似乎成了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志，这种社会必然是贫富差距很大，而且财富的流动性很强，一些人可能会瞬间暴富，更多的人则可能在短时间内一贫如洗，这种社会必然是不稳定的；同时，人也易于成为金钱的奴隶，美德的维护无从谈起。美国学者罗伯特•奈斯比特（ＲｏｂｅｒｔＮｉｓｂｅｔ）的一段话很说明保守主义为何偏爱硬财产：“严格的自由市场经济学家对各种财产形式不加分析地一律接受，他们认为财富所有权的一切意义就在于能在未来合法地拥有期待中的源源而来的收入……保守主义有些怀疑这个观点，他们更信任基本的物质原料：土地。农民是行动缓慢的，怀疑新的方式，保守主义者也一样。”［１１］

保守主义的财产观看似独特，其实，回顾西方财产的发展史，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出现有其和的必然性。维护私有财产的思想几乎和私有财产本身一样古老，而在社会之前的漫长岁月中，农业一直是占压倒优势的生产部门，很自然地，那个时代思想家所指的拥护私有财产主要也是指硬财产，即与农业有关的财产，而少量软财产，如高利贷，则一直遭到反对。比如，亚里士多德认为，致富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从事农、牧、渔、猎等行业；另一种则是经商。前一种是合乎自然的，值得称道的，它所获得的财富也不会超过维持人的生活所必需，而后一种则常常以获取尽可能多的财富为目的，是不合自然和应受指责的。至于“钱贷”，即放债取利，则更加可憎，是最不合乎自然的［１２］３１－３２。实际上，亚里士多德划分两种致富方式的思想和现代保守主义者的财产思想是十分接近的。到了中世纪，阿奎那尽管明确承认私有财产的正当性，但却认定高利贷是违反道德的［１３］１４４－１４５。他还主张没收犹太人靠高利贷而获得的财富并课以罚金［１３］９０－９１，即使到了１６世纪的改革时代，马丁•路德也依旧主张禁止犹太人放高利贷［１４］２７０－２７１。这种情况在１７世纪开始有所改变。洛克的《政府论》下篇的第五章是论述财产思想的名篇。洛克关注的，主要还是硬财产，因为洛克所讨论的财产，几乎都是与土地与农业联系在一起的。洛克财产学说的另一个显著特点，是肯定劳动对于财产的重要意义。他认为，在土地的产品中，十分之九是劳动的结果［１５］２７。也因此，洛克认为，劳动是私有财产权得以确立的最重要条件。不难看出，洛克的财产思想主要还是倾向于硬财产，因为，靠劳动获取财产，财富积累速度必然不可能太快，而劳动中也需要勤劳、踏实的美德。但是，洛克的思想也折射出了新时代的曙光，他为软财产留出了一个小角落。他说，只要人们没有让财产在其手中毫无作用地毁坏掉，那么人们占有财产的数量不应受限。因此，像黄金这种不会腐烂的贵金属，只要人们喜欢，积聚多少都可以［１５］３１。到了１８世纪，休谟对财产思想的发展做出了决定性贡献。

休谟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观点：“对这种快乐（指获得财产的快乐）的预期本身就是一种很大的快乐。”［１６］３５１这一主张也是对软财产的强力支持，因为软财产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可能没有实在的物质形态，只有虚拟的形式，但同样可以给人带来快乐和满足，而这种快乐，正是由于“预期”可以获得财富而产生的（举例来说，人们持有股票或债券，正是因为预期在将来某个时候可以获得更高的回报，因此，股票和债券是典型的软财产）。不过，休谟的财产思想相比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有些超前了。因此，稍后于他的柏克，仍然站在土地所有者的立场上反对“金融利益”。直到１９世纪，休谟的思想才显示出在现实中的价值。１９世纪是工业资本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工业资本兼具了软硬财产的双重特征。首先，工业资本与前资本主义时代的财产一样，必须以“劳动”为基础才能存在。然而，工业资本的一个本质特征，是追求自身不断的增值，而实现增值的关键，正是休谟所说的给人带来快乐和满足，无论生产者付出多少辛劳，如果所生产的产品不能让消费者感到“快乐”，这种辛苦就没有意义。这种情况在新古典经济学的创始人阿尔弗雷德•马歇尔的著作中得到了反映，马歇尔在其名著《经济学原理》中探讨“财富”的概念时，将财富看作既是“满足欲望的东西”，同时又是“努力的结果”，不仅如此，他还以这种划分来安排《经济学原理》一书的章节，该书的第三篇研究财富与人类欲望之间的关系，第四篇研究财富与生产财富的人类努力之间的关系［１７］６９。马歇尔的这种观点，其实正融合了软、硬两种财产的特性。而２０世纪是金融资本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也意味着软财产对硬财产的全面胜利。高度发达的金融信贷体系催生出了五花八门、甚至是光怪陆离的软财产形态，它们的共同目标是尽可能快地实现增值。正如美国学者威廉•塔布在评析当前西方社会金融危机时所指出的：“金融体系似乎已产生了一种新的、魔术般的‘———货币’循环，在这些循环中，仅用货币本身就能制造出货币来，而无需实际生产的介入。”［１８］１４尽管从理论上讲，软财产仍然是以“劳动”为基础存在的，但软财产已经和“劳动”远离开来，成为一种高度抽象的财产形式，在它的身上，再也见不到硬财产所体现出的勤劳、踏实等在传统社会中受到推崇的美德，而是以高度的冒险性和投机性为特征了。哈耶克的思想反映了２０世纪财产形式的这种变化①，他直言不讳地认为，所谓“报酬应与人的道德品行（Ｍｏｒａｌ　Ｍｅｒｉｔ）相符”的观念是错误的，在这个社会中，尽管很多人都非常勤奋和努力，然而由于我们对社会需要很难确切地知晓，因此，只有恰好是社会所需要的努力才能得到高额的回报［１９］１１３。哈耶克特别重视机遇所起的作用，他说：“一项彻底的成功可能完全是偶然因素的结果，从而也就不具备什么品行。”［１９］１１４很自然地，哈耶克也肯定了经济生活中“投机”的作用，他强调：“如果我们不给予（投机活动的）成功者全部的褒奖或全部的收益，我们就不可能指望把最具资格者吸引来进行这些工作。”［１９］１１５哈耶克承认，他的观点“可能有些奇异，甚至令人震惊”［１９］１１３。但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促进社会的进步。哈耶克的上述观点，显然与推崇软财产不谋而合。很明显，哈耶克所否定的“报酬应与人的道德品行相符”是一种拥护硬财产的观点，而他所肯定的机遇和投机，恰恰是软财产最重要的特征。通过以上的简要回顾，可以看到，财产形态变迁和财产思想发展的历史，总的来说就是软财产重要性不断增加，硬财产一步步被边缘化的历史，这也是社会经济不断发展的必然结果。而保守主义由于其“向后看”的特点，对这一趋势显得忧心忡忡，对软财产也进行了尖锐的批评。保守主义的这种财产思想，既是一种深刻的洞见，又包含着无奈，同时又显得有些片面。

洞见在于，保守主义认识到，只有适量、稳定的财产，才有利于社会的稳定和人格尊严的实现，财产不应简单地被视为外在于人的物质利益，而是美德的具体化；无奈在于，保守主义所推崇的硬财产，在现代社会中已呈“无可奈何花落去”之势，尽管软财产带来了人格扭曲和社会动荡等一系列问题，但它已铁定成为现代社会主要的财产形式，保守主义者对此无能为力；而保守主义财产观的片面性在于，只看到软财产的消极作用，没有看到软财产的积极作用，实际上，现代社会高度的创新能力，离不开软财产体系的巨大支持。因为新技术、新产品或新的生产模式和理念，尽管很可能给发明者带来巨额利益，但在它的初创阶段，往往是不完善的，前景是不明朗的，伴随着巨大的失败风险，只有在高度发展的软财产体系中，这些新生事物才比较有希望获得资金上的支持，因为高回报的前景将诱使软财产的所有者置风险于不顾，将资金投向这些领域，一旦这种投机获得成功，在给投机者以巨额回报的同时，也意味着社会的巨大进步。只要我们想一想，在历史上，蒸汽机、电视机的发明者都曾受制于资金短缺，就很容易理解软财产的积极作用了。不难看出，西方保守主义所说软、硬两种财产间存在着矛盾，如果过于放任软财产的膨胀，在少数人暴富的同时，更多的人将会一贫如洗，从而加大社会各阶层的对立情绪，埋下不稳定的种子。对此，国内学者已有较深入研究［２０］。如果对软财产过度打压，整个社会的创新力和活力又将因此受到损害。然而，软、硬财产却有各自不可替代的作用：硬财产抑制贫富过度分化，促进社会稳定；同时，它也是对踏实劳动的肯定，从而有助于美德的培养。而软财产激发人的冒险精神，使人们尽最大努力去发财致富，这种刺激作用如果能引导得法，将会对社会创新能力的培养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在现代社会，软、硬财产长期共存将是一个必然的现实，也大致符合我国社会当前的财产状况。因此，吸取西方保守主义财产思想中的精华成分，对于我国制订合乎实际的财产政策和收入分配政策，进而建立一种合理的、令人尊重的财产制度，实现社会稳定与创新能力提高的双重目标，是不无裨益的。

作者：唐科 单位：东北师范大学